故事生而为人

牛红旗直到三十岁才结婚，娶了赵庄的离婚女赵兰芳。当时，赵兰芳二十六岁，结婚五年了，始终没有生育，公婆嫌弃她，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，撺掇儿子离婚。赵兰芳的丈夫是没主见的货，也把怨气全部发泄到赵兰芳身上。赵兰芳家里兄妹三个，上面有两个哥哥，他们心疼妹妹，不愿让她忍气吞声，受窝囊气，果断劝妹妹离婚了。

八十年代末，农村人思想陈旧，不管什么原因离婚，都避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，赵兰芳回娘家居住，前几个月还行，时间久了，村里自然有了闲言碎语。哥嫂不说什么，但爹娘着急，女儿才二十多岁，老是待娘家也不是个事，就四处托亲戚朋友介绍对象。其实，赵兰芳形象不差，高高个子，身体健硕，性格也好，吃苦耐劳，任劳任怨，但有个致命伤，不能怀孕，这让许多男人心存忌讳，望而去步。

最后，赵兰芳的爹娘也泄气了，想着不行的话，退而求其次吧，干脆找个丧偶带孩子的男人，虽说后娘不好当，但好歹能成个家，不然的话，总在娘家也不是个事。说来也凑巧，张兰芳的表弟结婚，他们一家都去了，在酒席上碰见顾庄的黄春芬。黄春芬年龄不大，但爱管闲事，她听说赵兰芳因为不能生育离婚了，暂时还没找到婆家，就热心道，俺邻居牛红旗没媳妇咧，我回去说说，看中不中。

赵兰芳没到上说话，她娘马上来了精神，打听道，对方啥条件呀？黄春芬笑道，咋说咧，牛红旗这个人倒是不赖，挺老实的，就是家里有点穷，不爱说话，他弟弟和妹妹都结婚了，算是把他晾在这儿了。你想想，都三十了，能不着急嘛！赵兰芳的娘听了，心凉道，原来人家没结过婚呐，会看上兰芳吗？黄春芬笑道，这事真不好说，我回去问问吧，怎么说咧，他也不傻，有个老婆总比打光棍强吧？

黄春芬回去后，当天傍晚就去找牛红旗了，牛红旗的爹死得早，他弟弟结婚就分家了，只有他和他娘生活在老院子里。黄春芬把赵兰芳的情况说了，谁知牛红旗娘俩当场就同意了。牛红旗黝黑的脸上似要绽放出花来，嘿嘿笑道，只要人家不嫌弃俺就行，咱这条件，有啥资格挑三拣四呀。他娘心存侥幸道，那边不能生，说不定在这能生咧。

黄春芬笑道，这话可不敢说，你们要考虑清楚，咱丑话说前面，她能生最好，不能生恁也甭抱怨。牛红旗道，俺不糊涂，只会感谢你，不会埋怨你。黄春芬道，好，有你这句话就中，我会努力撮合这事。三天后，牛红旗和赵兰芳见面了。牛红旗见到赵兰芳，说真的，打心眼里喜欢。赵兰芳发现牛红旗身材粗壮，面相粗犷，皮肤特黑，禁不住皱皱眉。不过，经过谈话，赵兰芳觉得牛红旗憨厚实在，征求下爹娘意见，也就同意了。

结婚后，赵兰芳才发现，牛红旗虽然长得粗犷，却心思缜密，对她知冷知热，关怀备至。赵兰芳也是善良女人，懂得人间冷暖，安心和牛红旗踏踏实实过日子。红旗他娘也没闲着，四处打听治愈女人不孕的偏方，经常熬些中药让儿媳喝。赵兰芳不相信这个，但她不愿伤了婆婆的心，每次都喝了。

结婚两年，赵兰芳竟然怀孕了，这事不但让牛家喜出望外，连赵兰芳的娘家人也都高兴。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，牛红旗精神抖擞，决定把老房子拆了重盖，让老婆孩子住新房子。当时棉花价格高，牛红旗把地里全种棉花。忙不过来咋办？牛红旗和他娘让赵兰芳在家休息，他们带着手电筒通宵摘棉花。赵兰芳心疼他们，在家做好饭，给他们送过去，有时也会帮忙。

人不怕穷，就怕懒，经过两年辛苦劳作，再加上积蓄，牛红旗还是咬紧牙关把房子盖了。赵兰芳顺利产下一个男娃，牛红旗没有按照牛姓辈分起名，而是绞尽脑汁，给儿子起个大气磅礴的名字，牛万福。赵兰芳笑道，一个孩子，起这么俗气的名字，不怕人笑话。牛红旗振振有词道，俗气啥？寓意好呀，今后一顺百顺，有福气。赵兰芳只是偷着笑，不反驳，她知道儿子在丈夫心中的分量，丈夫喜欢就好。

牛万福四岁时，牛红旗去赵兰芳大哥家帮忙盖房，因为只是帮忙，兰芳大哥要管两顿饭，中午还整了四个菜一瓶酒。牛红旗干活实在，的确乏累了，不免喝了几杯。下午干活时，不知是酒精作用，还是疏忽大意，牛红旗竟然从墙上一头栽了下来，两米多高的墙，按说不会有什么大碍，恰恰牛红旗栽倒在一堆砖上面，昏迷不醒，大伙把他拉到镇卫生院时，已经没气了。

噩耗传来，赵兰芳悲痛欲绝，哭得死去活来，她婆婆经得事多，忍着悲痛，把儿子的丧事办了。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，一下子剩下孤儿寡母，这日子该怎么过呢？赵兰芳的大哥觉得愧疚，给妹妹送来两万块钱。赵兰芳没有要，她知道大哥也不容易，没办法怪罪大哥，所有悲痛和委屈只能认了。牛家也说不出什么，毕竟只是意外，何况谁都不愿意悲剧发生。

赵家没人劝赵兰芳改嫁，面对牛家的沉默，他们实在开不了口。赵兰芳也不愿意再折腾了，决心跟着婆婆还有儿子生活。牛红旗的弟弟和妹妹，心疼嫂子和侄子，经常过来帮忙，包括兰芳她哥也是如此，或许只有这样，才能得到安慰。面对生活的艰难，赵兰芳没有退缩，决定好好把孩子培养成才，活出个样子来，百年后有脸见牛红旗。

牛万福就是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，如果没他爹的遗照，他都不记得他爹长什么样子，因为他的世界里除了饱经沧桑的娘，就是对他关怀备至的奶奶，舅舅，叔叔等亲人。同时，牛万福不会忘记邻居们的帮衬。赵兰芳对儿子道，人要讲良心，不能忘恩负义，要记住人家对你的好。牛万福道，娘，你放心吧，恁儿都明白。

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牛万福知道心疼他娘，生活节俭，学习刻苦。经过努力考上省内一所本科院校，因为学费昂贵，牛万福险些退学，是他的叔叔和姑姑出钱资助，他才坚持读完四年。二零一二年，牛万福大学毕业。这时候，大学生多如过河之鲫，租房子，找工作，一时间牛万福忙得焦头烂额。

赵兰芳曾交代儿子，不用管我，你要踏踏实实工作，这些年，恁姑姑恁叔叔，还有恁舅帮咱的钱，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呢，咱早晚要还。俗话说，救急不救穷，家家都有一摊子事，咱不能靠别人施舍生活，以前你还小就不说了。现在你大学毕业了，要把担子担起来，人情债难还呐！牛万福道，娘，我不说，不代表我不知道，我心里有数。

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境况，无论前途多么迷茫，道路多么坎坷，只要肯打拼，总会在这个世界上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。最后，牛万福去了一家贸易公司上班，待遇每月三千多块钱，基本上除了吃住，没有盈余。牛万福不敢抽烟喝酒，不敢交女朋友，因为他要攒钱。他始终记得他娘的嘱咐，欠人家的钱和人情，别人可以不要，但自己必须要还，这是做人的底线。

二零一六年，牛万福结婚了，娶的是他的大学同学李笑歌。李笑歌家在豫东，同样家境困难，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连锁超市上班，待遇同样不高。她和牛万福处境相同，想回家乡发展，却没有就业机会，想创业却没有资金，只能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苟延残喘。其实，两人都觉得对方不合适，但都受不了家人的絮叨，万般无奈，只能屈服于现实，搭伙过日子。

李笑歌跟着牛万福回去了，赵兰芳见李笑歌矮小，心里不痛快，但不想让儿子难堪，还是热情招待。李笑歌见到牛万福破旧不堪房屋，低声嘀咕道，万福，无论如何，咱们要在市里买房子，我可不想回来住这个家，我真穷怕了。牛万福低头不语，不错，这两年他是攒了几万块钱，但外账还没还，买房，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呀！

牛万福去了李笑歌家，发现她家是楼房，但属于她哥哥的，因为李笑歌读大学，花了不少钱，她嫂子有意见，见面皮笑肉不笑。他们在家呆了两天，实在太压抑了，匆匆忙忙狼狈而逃。回去路上，李笑歌忍不住哭道，万福，我真的不想回这个家了，你给我买套房吧，哪怕是老破小，我也认了。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，给你生孩子。牛万福拭去李笑歌的泪水，重重地点头。

当时，两人为了省房租，确定关系后就住在一起了。年轻人的欢愉是少不了的，最初两人有意避孕，担心增加负担，但防不胜防，还是意外怀孕了。李笑歌道，你不会真让我和孩子生活在出租屋吧？牛万福痛苦道，我想想办法。牛万福有什么办法呢？只能和他娘商量。

赵兰芳听到李笑歌怀孕了，高兴道，好事呀，赶紧把婚结了，我等着早点抱孙子呢！牛万福道，笑歌想要个房子。牛万福说这话时，满脸愧疚。赵兰芳听了，愣了愣，许久没说话。最后，赵兰芳勉强地笑着道，想要房子，不过分，当娘的能理解，人家养大闺女不容易。我听说市里的房价贵，大概需要多少钱呐？牛万福道，我和笑歌手里还有点钱，估计距离首付，还要二十万吧。赵兰芳咋舌道，这么多？对方能出点不？牛万福叹气道，她家不要彩礼都够意思了。

赵兰芳无语，两人沉默着，牛万福愧疚道，娘，算了，还是我想想办法吧！赵兰芳急道，你想办法？你有啥办法？还是让我作难吧。你对笑歌说，该看房子，就看房子，钱的事，不用管了。牛万福道，真对不起，娘。赵兰芳没好气道，你个傻孩子，对恁娘说这话干啥？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。

一个月后，赵兰芳给牛万福准备了十八万三。事后牛万福才知道，他娘去他大舅家闹，去求他叔叔和姑姑才借来这么多钱。牛万福知道内情后，躲在角落里痛哭失声，他可以想象得到，他娘为了这十几万付出了什么。有了钱，李笑歌也有了底气，草草地和牛万福结婚了。结婚当天，李笑歌道，万福，你放心吧，日子再难，我和孩子都会好好陪着你。牛万福没哭，但泪水潸潸而下，他想到了他娘。

婚后，两人买了一套六十多平方的二手房，总价八十多万。当时首付钱不够，牛万福用了信用卡。他们想着，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，只要两人同心协力，风雨同舟，总能看到灿烂的明天。李笑歌自从生了孩子后，就不上班了，专心致志在家带孩子，所有生活的重担落在牛万福身上了。牛万福通过努力，待遇也涨到六千多了，但相对各种大大小小的开销，远远不够。

牛万福有病都不敢看，因为一个小感冒，去诊所拿药都要百十块，他可以忍着，但孩子不行，医院的屠宰。紧巴巴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呀，李笑歌的脾气越来越大了，她抱怨道，我可以忍受贫穷，但不能让孩子受委屈。牛万福无语以对，他此时才懂得，穷人就不配活着，他来到这个世界，纯属是个错误。

疫情期间，牛万福失业了，雪上加霜的是，赵兰芳得了癌症，即使有医保，也需要有很大费用。牛万福欲哭无泪，自己失业了，老婆一直没工作，孩子还小。万般无奈，牛万福做出一个决定，他要离婚，要通过各种借贷筹钱。李笑歌哭着不同意，牛万福叹息道，笑歌，我这辈子就这样了，生而为人，不能不负责任，我会给你们安排好的。

牛万福和李笑歌离婚了，给了她二十多万，愧疚道，甭恨我，我没本事给你带来幸福，剩下的钱，我要带俺娘看病，不管能不能治好，我都要这样做。我希望你理解我，以后不要笑话我是老赖。李笑歌放声大哭，牛万福亲吻下老婆孩子，义无反顾走了，出了门，牛万福叹息一声，瞬间泪水滂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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